2008年7月25日 星期五

鏡像下的日本人


書名﹕鏡像下的日本人

作者﹕伊恩布魯瑪(Ian Buruma)

譯者﹕林錚顗

出版﹕博雅書屋

出版日期﹕200851

定價﹕港幣117/台幣﹕350

關於日本文化的專著,向來都是表面功夫多,深入見解少,日本人不願暴露日本文化的真貌,於是外國人也按照自己觀察得來的浮泛印象來構思日本人。中國人對日本人的認識,除得自戴季陶等留日學者的片面論述外,只能乞靈於這些外國人的著作。我們知之甚詳的經典,是露斯本尼迪克特(Ruth Benedict)的《菊花與刀》,書中重點不外萬世一系的菊花王朝,及靠刀劍寫出來的武士道精神。我們聽過許多將軍和武士的名字,如宮本武藏、德川家康、織田信長,於是就以爲日本人不是將軍,就是武士,或者浪人……

露斯本尼迪克特的書寫在二戰前後,物件是美國政府外交人員和美軍,然而在戰後承平的日本,軍國主義政體不再,我們就需要另一種觀察。伊恩 魯瑪正好爲我們展示了另一個日本,他從神道教的創世神話出發,審視儒佛以外真正的日本,不再是江戶幕府重視儒教的日本,而是神道教的日本。兼具英荷血統、 出身荷蘭漢學重鎮萊頓大學的他,曾經在日本研究文學及電影,還在日本住了七年,除了這本獲藍登書屋讀者選入百本英語非小說作品之列的著作外,他的《伏爾泰 的椰子》還令他享譽英語文化界。

在布魯瑪的論述中,有一點與《菊花與刀》和羅蘭巴特的《符號帝國》(l’empire des signes) 同,他上溯日本神話,包括伊邪那岐的妹妹伊邪那美從火燒的生殖器流出排泄物,誕生出金、土、水神,伊邪那美死後恐怖的模樣和伊邪那岐目睹後的驚慌,以及天 照大神的弟弟須佐之男在姊姊的領地上搗蛋,導致天照大神躲在洞中,後來藝能女神天宇受売命以露出下體的舞蹈,並以「鏡」照出天照大神的「映射」以誘其重返 人間等,這些神話傳說在布魯瑪筆下成爲解讀日本民族性格的極佳線索。日本人的原初本性,如愛好潔淨、恐懼肮髒、懼怕大自然,還有執迷於性,偏好母親,將性 與表演藝術挂鈎,以及對惡女、流氓的迷思,在經歷幕府、軍國統治及現代性的洗禮後,仍然沒有改變,這些神話提供了最佳的答案。

魯瑪看出,日本人的民族性就是神話譜系的折射,書名的「鏡像」,是指天照大神的「鏡像」,而非拉康精神分析的「鏡像」。在神話的基礎上,布魯瑪對幾種文學 和電影人格加以闡述,包括永恒的母親、無用的老爹、惡女、第三性、流氓等角色。更重要的是,布魯瑪看出日本神話中性調侃的意味,怎樣透過小說、戲劇和電影 得到承傳,這比本尼迪克特和羅蘭巴特分析得更透徹入微,更拿捏到日本人內在矛盾性格的根源。雖然《鏡像下的日本人》寫在廿五年前,日本流行文化亦幾經變化,但其本質不變,與本書所論述的原型,十分相似。

許多人一想到日本人,就會想到AV 優,日本人對女性的崇拜是很極端的。在日本傳統文學的想象中,父親都是抛妻棄子的沒用男人,惟獨母親肩背起家庭和經濟支柱的責任,女人的命途多舛,她對兒 女無私付出和縱容,影響了日本母親的心態,尤其精彩的是,日本男人在女人面對自覺是需要安慰的孩子。一方面,生活無虞的家庭主婦愛看以命運悲慘的母親爲題 材的電影劇集﹔另一方面,一位辦公室任高職位的中年男人也會在夜總會媽媽桑的溫柔細語中,尋找母親的關愛。妓女是日本女性的另一面,從平安朝的宮殿生活開 始,至浮世繪盛行的江戶時期,多姿多彩的浪遊生活能夠宣泄在等級森嚴的社會制度下的壓抑,又能令人憧憬在家庭中找不到的愛情,不過作者也提醒說,這種愛情 僅限於既定形式下的情欲關 系,它有一定的禮節和修辭,而且並非真愛。

妓可說是這種獨特性觀念下的産物,藝妓衰落後,各種夜總會女郎及風月行業亦應運而生。光顧藝妓有一定的行爲規範,不能越軌或狎褻,它代表傳統,雖然現在的 風月行業,已經把女體裸露出來,但人們對禮的要求依舊。日本人對性的矛盾態度,既崇拜,又抑制,也可看出日本社會規範的本質。日本AV裏的男女主角在性愛中沒有宣泄情緒,只有形式化的動作和呻吟,不像西方的成人電影表示出性愛的享受。布魯瑪一針見血地說﹕美國文化教人「自然」地飾演自己,而日本文化卻教人跟著「形式」表演。

Talentos是一個典型例子,這些日本年輕偶像,從唱歌的腔調到動作都是一定的「形式」,不單在舞臺上,連升降機的女操作員,其躹躬姿勢都有精確的限定。日本人崇尚飾演某種角色時的「形式」,街上的流氓通常全身紋身,搞文化的必定頭戴貝雷帽和厚框眼鏡。根據日本的價值觀,「藝道」(geido)是很重要的,至於實質內容及精神層面的事物,則反而並不重要。因此,日本人沒有形而上的道德概念,卻有各種各樣的形式。所以,日本傳統不要求丈夫忠於妻子,只要求即使在外面遊玩,也要玩得不出醜。

了講求形式,就是拒絕個人的「出格」和「疏遠群體」,這樣的人無法在社會裏生存,這與中國人不講人際脈絡則無法在社會待下去有點相似,又有點相異。從作者 的筆觸中,個人在群體中的作用,彷佛賣春的妓女。在個人離開群體即無法生活的情況下,日本人對形式化的人際關係和禮貌的待人接物態度尤其重視。沒錯,作者 在結論中,也提出日本人像日本米一般黏結而團結,他們是溫和而順從的人﹔然而,在平順的外表也隱藏著流氓和「雅酷殺」的暴力形象。外國人也無法解釋,爲何 裸女雜誌在日本比在以性開放著稱的荷蘭更加泛濫,甚至成爲日常生活中不讓人感到羞恥的部份。人們在公衆場所面不改容地觀看裸照,兒童性暴力鏡頭在電 0;節目中經常出現。然而,你很少發現這些強姦和暴虐的事情在街上發生。

也許可以套用福柯的話「反抗先於權力」來解釋吧!道德規範社會在德川幕府時代漸漸成熟,但民間以至文學上的反抗一直存在,其反抗武器就是情色。就情色來說,時至今日,情色雜誌和AV 影的男女主角,他們的形象不是妓女就是惡棍流氓,情色幻想走入日本人的意識裏,成爲顛覆傳統社會規範的形式。從井原西鶴對青樓生活的真實描寫,到翻譯波德 萊爾的永井荷風對青樓生活的向往,或穀崎潤一郎對惡女的迷戀,或溝口健二電影中的女性形象,女體和情色構成了日本人的精神面貌,當中亦反映了日本人對西方 有保留的接受。布魯瑪將日本新浪潮導演如溝口、大島渚等,與歐洲新浪潮導演斯特勞亨(Stroheim)等人作比較,帶出很有趣的視角。

而即使日本人怎樣透過電影、文學作品、漫畫、宗教、哲學、政治體制揉合了中國及西方色彩的事物,日本文化的底蘊仍然是本土的根。那些盛讚日本人謙卑學習各 國事物的人,也許被日本人彬彬有禮的外表欺騙了,他們的民族思維仍然沒變。在布魯瑪枚舉的原型角色背後,我們也發現日本傳統戲劇的影響,整個社會像要求個 人表演這些「藝道」的最高境界,而古代戲劇又與宗教祭祀息息相關,而這些影響層面又貫徹整個日本社會的軸心。布魯瑪的論述令我們對日本宗教和戲劇的影響有 很「透徹」的看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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