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6月26日 星期日

如何建构台北学 (晶报 深港书评: 2011-6-26)


如何建构台北学

(晶报 深港书评: 2011-6-26)


《台北学:幸福城市的风格地景》   

李清志 颜忠贤等 主编   

台湾马可孛罗出版公司   

2011年5月版


对于生活在城市的人们来说,城市景观及其文化底蕴就是他们自己的世界,或者是他们认识世界的起点。另一方面,由于每个城市都有特殊的历史背景及风土人情,所以人们无法领悟在他方另一座城市里长大的记忆和感性经验,他只能透过第二手资料(即别人的记述)去理解,然而即使是最详实的描写,也无法道出内在经验的个中三昧,例如从某处街口走到邻近的另一街口,或者看着街头巷尾的某间店铺搬走,但居民总要遇上某些转变或时机才能仔细忆述出其中细节,而这些城市细节很难用某类学术领域加以归类,有些人称之为“城市学”。


我们也可藉着这些特点了解《台北学》一书,书中作者根据本身的志业,从不同的论述角度,试图重现台北市的面貌,“台北学”的灵感来自“东京学”。不过,如果真有一种命名为“台北学”的学问,那么它也能够教导读者各种各样的感伤、乡愁和行将消逝的记忆断片。作者之一的韩良露在序言《热爱我们的台北》里承认:在1990年代以前,她那一代人喜欢到世界各地飘泊流浪,在旅游了六十多个国家以后,却突然萌生出一份对台北的乡愁。相对于感性的“乡愁”,社会学系副教授刘维公却向读者道出“台北学”的秘密:“当你有了在台北生活的理由而不是只有生存的技巧,就会找到城市的归属感。”他的“街区主义宣言”既等同于呼吁人们寻回“在台北生活”的特质,亦可视为寻找一种“台北学”的论述开端。


除了生活空间的现象学思考和感性经验外,当然还有文化或历史的钩沉。一般而言,关于城市的记述大概可以分为两类:一类是抒发个人情感和记录个人经验;另一类是钩沉历史、分析集体意识,或描述地理景观,前者是感受性的、文学性的,后者却是学术性的。然而,究竟我们应该怎样讨论一座城市的历史才能避免“意识形态宰制”呢?主编之一的颜忠贤便指出:台北学不应该变成风格上的描述,也不应受地理局限,而是应该从历史去着手。他认为,台北的历史就是外在的历史,其中紧扣着荷兰殖民地、郑明的军事控制、清朝边疆省份、日治地区和国府省份等身份。然而这些封建与殖民统治却开启了台北城市化进程,其中最明显的,是不同时期的建筑特色和多元风格的街景。当然,这些地景因素也影响了台北人的成长经验。


台湾电影最能反映台北的时空变迁,陈儒修在书中文章《新台湾电影中的台北》里,不单引用布什亚和班雅明的话,指出电影与城市的紧密关系,及观众透过电影提供的深刻感知体验到的城市面貌变迁(如拆马路、拆房子)。作者又说,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新电影时代,台北是一种简单的城乡二元对立,到全球化的后新电影时期,电影里充斥了台北的移民、外国人和陌生人,可见人与人的关系也趋向科技化,到处充满了网络虚拟关系,人处于游牧、漂泊的状态。台北电影中呈现的“人的境况”,也不单标志着地域性问题,它更反映出台北与全球城市的接轨,台北人像其他城市人一般感受寂寞,这种寂寞状态既是台北转变的成果,也改变了台北人的定义。


抛开理论探索的问题,书中作者也分享了不少感性经验,如著名小说家及《梦见街》作者骆以军分享他的“梦见街”:温州街;影评人韩良露在《台北美食记忆地图》中回味台北各区美食,不单有西门町和东门町的小吃,也有街市售卖的食材。尤其值得注意的是,他们的感性经验与所谓“台北”的鲜明地方特色没有直接联系,这些地方却触动了作者的感官而萦绕在他们心中,例如温州街没有粮行、裁缝店、草药铺、老唱片等勾起旧日回忆的元素或典型的怀旧遗迹,它只是“漂浮在那些庶民百工而形成小小文明梦境之外”,由小市民普通生活组成的众多生活情景。而作家陈雪在《天使热爱的生活》中勾勒出台北的另一面:它的酒店、情色场所(如“牛郎店”)、网络世界和缅甸人聚集区。然而,当一个香港读者读到这些段落时,就会说:“对,这就是都市的面貌!”因为它不刻意营造外观,却自然萌生出多元的城市生态,而这些生态面貌亦往往与个人成长经验重迭,多于符合某种城市意识型态规划。


书中这些感性经验多少让人想起帕慕克的《伊斯坦布尔》,两者都同样描述城市区域、街景、店铺引起作者的文学想象和往事钩沉;当然,台北的建筑历史和自然景观,但也可以引发充满文学性的讨论,即使由植物学家郭城孟写的《生态台北城》也具有很高的可读性。他追溯到280万年前的火山爆发及30万至6万年前的大地震所构成的台北盆地面貌,用史前史角度讲述今日台北地理景观、植物品种,以至对台北城市发展的影响,藉以总结出台北有条件成为生态城市。


近几十年来,台北的面貌经历着显著的变迁,新的摩天大厦如铺天盖地般茁长,不少旧街和传统民居面临拆卸的命运。一方面,欧美媒体纷纷称台北为“最具创意的城市”与“最被低估潜力的城市”;另一方面,保存历史记忆成为艰巨的工作。这种工作不单要保存古老建筑物并让它们焕发生机,也要营造各种小区。建筑师林崇杰在《一个被遗忘的城市转型与蜕变》中,称许了台北近几十年来保存记忆和营造小区的工作。而研究台北民俗建筑的李干朗,曾指出虽然日本统治者拆卸了晚清台北城墙,可是台北城的痕迹在今天仍隐约可见,历史原来就在闹市之中,尚待我们去发掘、认识。


这本书不单评估过去台北市的发展,也指出保存城市的关键因素,林盛丰就指出不可迷信发展而忽略永续发展、要有策略性和整合性的规划、重视空间感、城市魅力及城市美学等。令人欣赏的是,这些作者对城市设计都有整合的眼光,强调保育、绿化、小区、空间及美学并重。这是一本很有启发意义的文集,提醒我们注意在台北市的商业区和购物商场背后,也有许多值得发掘的宝贵遗产和城市感觉,对于其他华人城市的读者和研究城市及建筑的学者,台北市的成功例子绝对值得参考、借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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