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饮食也是一种社会实践
(晶报﹕2011年7月24日)
●彭砺青(图书馆职员,香港)
作者曾深入厨房,工作经验帮助他将社会学理论与厨艺饮食的实践融会贯通,发挥了“社会学的想象”,从香港人的各种饮食习惯切入各种社会学理论去讨论社会问题,这本书就是他将理论揉合实践的初次尝试。
当我们讨论问题时,我们往往对挂在嘴边的词汇毫不留意,细想一下又发觉个中意义神秘莫测。就像“社会”,说到底仿佛是一种遥远的抽象名词,然而如果根据社会 学大师涂尔干的说法,那其实是一种在你又在我的生活中存在,却不属于你我个人生活或内心世界的“集体性事物”,揭去了神秘的面纱,我们发现许多日常生活事 物都令社会学家感兴趣,例如日常饮食。
饮食表面上与社会学无关宏旨,但细心一想,既然you are what you eat,我们的饮食习惯何尝又不是决定社会形成的关键因素?饮食是决定雅俗文化的一个关键因素,又是社会化(socialization)的重要一环,尤 其是香港人一向深受从快餐文化到高雅饮食等饮食模式影响。作者冯一冲是一位社会学家,更难能可贵的是,他曾经深入厨房,工作经验帮助他将社会学理论与厨艺 饮食的实践融会贯通,发挥了“社会学的想象”,从香港人的各种饮食习惯切入各种社会学理论去讨论社会问题,这本书就是他将理论揉合实践的初次尝试。
本 书以“吃掉社会”为名,背后隐藏着一个有趣的论述方向:书中分为“把社会吃掉”、“被社会吃掉”和“谁被谁吃掉”三部份。第一部份“把社会吃掉”里的文章 似乎较多着眼于整套饮食文化的变迁和流弊,而第二部份“被社会吃掉”似乎较多讨论一些被港式煮食“本土化”的饮食文化,“谁被谁吃掉”则社会批判性较强。 全书文章恣意纵横,并没有固定的思想要旨,都是从香港各类饮食文化的侧面,去看香港社会的精神面貌。
香港自诩为“饮食天堂”,连涉及饮 食的书刊亦如汗牛充栋,但亦如作者所说,大多是食谱食店、历史偶拾、闲情记趣等,却鲜少讨论个中的社会意义,但作者强调饮食是一种社会行为,从食材的分 类、采购、处理到烹调、评价等过程,无一不属于社会结构的集体操作。虽然《吃掉社会》没有任何学术研究或严谨理论化的内容,作者对社会学理论的广泛征引依 然令人眼前一亮,也许《吃掉社会》以突破学术与通俗隔阂的努力,能够引发更多社会学家以生动的笔法勾勒出港式饮食的社会学意涵。
其实港 式饮食与社会学的相遇并不令人感到稀奇,因为作为饮食主角的人类,其实不单是一种“吃、喝、拉、撒”的“物理存有”(physical being),也是“社会存有”(social being),但市场自由的逻辑似乎把人的社会性给涂抹掉;关于这一点,作者在《美食天堂北移与文明倒退》一文里,坦言宁愿上深圳吃饭,因为至少深圳食肆 愿意烹调一些难煮的低价菜式,相反香港食肆却因为租金和营利问题,只看准高价菜式,或采用一些“垃圾”食材。在《圣诞要吃、过年要吃》这篇文章里,作者以 自助餐沦为一年四季皆为过节消费的趋势,慨叹饮食变为昂贵的消费品,诚然切中了香港饮食文化的痼疾。
作者还在许多文章中提醒香港人,今 日的饮食文化其实是过度资本主义化的恶果,例如常令人食指大动的特色小食,其实是些很平民化的食品,而我们常吃的细蓉面、烧肉饭等,其实也符合了农民社会 或低下阶层的口味和营养需要,象征旧日香港社会贫苦大众的简单冀望,即吃饱了就有力气去干粗活。但当这些食品变得细致化、特色化,便意味着脱离原来的社会 现实。又例如有火锅店标榜吃肥牛要蘸甚么酱汁,依作者看来,其实也是文化工业的操作,将食物本身的特色去掉,而《油泡斑片与生产者的诚信》,更批判各大餐 厅标榜的鲍鱼、蟹柳、带子或斑块等,其实都是心照不宣的“膺品”,这种资本主义化影响更涉及了“真假”的问题。读到这里,也许有人不禁会问:究竟香港饮食 业界是怎样变成“为求营利而不择手段”的奸商的?
只有宗教信仰笃定的人,才会执着于事情的“真假”,而作者正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。他 引用了涂尔干著作《宗教生活的基本形态》,说明宗教在饮食方面体现出社会性意义,或宗教与饮食的结合是一种保存“纯度”的“社会封闭”(social closure),犹太群体在饮食方面有严格的戒条,例如逾越节的规定,而逾越节正是纪念犹太人从埃及人的苦役中得到解放,作者在《苦菜、羊肉、无烤饼》 一文里为饮食的社会意义提供了最佳范例。正如犹太人的例子说明了宗教联系社会的重要作用,而饮食则成为宗教的明显表征。只有这种意义上的饮食才是真正的社 会性行为,而不是经济挂帅的消费行为。
回到现代社会,其实我们也需要社会性的饮食文化。《忽发奇想私房菜》从作者调理私房菜的信念开始 说起,冯一冲其实也是很有原则的主厨,坚持只为一桌六人的朋友做私房菜,而且食材不用珍稀物种(如鱼翅)或与环境相关植物(如发菜)。其实我们倒应该思考 一下中国传统饮食习惯对于生活环境的伤害,如熊胆、虎鞭及各类山珍海味对动物的灭绝。作为对比,作者引了一位德国女人判评香港游客浪费食物的话:“钱
是你 的,资源是社会的。”如果我们关心社会,关心自然环境,我们也应该重建一种“食德”和价值观,并经常实践。
作者让我们了解,饮食并不是 孤立于社会的个体行为,饮食行为中存在各种道德问题、权力关系(厨房里就有强烈的性别层级观念),它也经历着城市化及现代化对传统的摧毁(正如作者在《方 便面PK虾子面》中所讨论的)。饮食本身就是一种社会实践,我们无法从中回避社会。作为“身处象牙塔,面朝酱醋茶”的学者,冯一冲希望能做到社会学家贝勒 (Robert Bellah)所要求的,将理论语言化作能让平民大众有所反省的忠告,作为这种尝试,《吃掉社会》的确道出了香港人最需要聆听的有关饮食学问的讯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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